引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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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前面我们已经讲到过“愚公移山”中的人物、事物,并且预告说现在这一节“军事地理”将非常精彩。但现在,这个精彩看来要打个折扣,因为这一小节只讲军事地理,不讲谋略,因此便只是一些背景性的文字交待,喜欢读的便读,不喜欢追根究底的,跳过去也可。
军事策略总是要与地理、环境等因素相关的,因此如果不先交待这些,那么策略也就讲不清。但所涉的国、域、地名和位置信息等都是古代的,所以就写得罗嗦了。大家姑且放开心情,当作历史书看看罢。
下一节将是“军事谋略篇”,那才是重点。:)
1. 愚公到底是哪里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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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开始写“愚公移山记”之前,我最先做的事是查地理书,以搞清这个太行、王屋的位置。所以我在便写了一篇“愚公到底是哪里人”,以讨论这个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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需要强调的是,我们要想弄清的是神话寓言中的“太行、王屋二山”,在未被愚公移开之前是个什么样子。因为“愚公移山记”是要基于这种地理状况来展开故事的。
但大家都知道,《列子》中的愚公移山只是一个神话寓言,所谓“太行王屋,二山本一”原本就是当不得真的。那么,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?
《列子》中说太行王屋原本是在“冀州之南,河阳之北”。这冀州,包括现在河北省、山西省、河南省黄河以北、辽宁省辽河以西的地区。书中所说“冀州之南”,当是指山西的南边。而河阳也是地名,就是如今河南省孟州市(偏西),河南之意,即是指黄河之北。
这里,文章用了两种确定地理位置的方法。“冀州”是“九州”之一,是地域名,而“河阳”则是一个确切的地名。“九州”指的是古代对中国疆域的九个大的行政划分:扬州、荆州、豫州、青州、兖州、雍州、幽州、冀州、并州。其中冀、豫(主要是指今河南地区)的地理位置如下图所示:
为了对照这个地理图,我在图上确切的位置标上了“河阳”。注意这张图上的“冀州”南边是以黄河为界的,而“河阳”这个地名便有“黄河之北”的意思(我国自古称山的南面为阳、北面为阴,河的情况与山相反:南面为阴,北面为阳)。因此从这张图来理解“冀州之南”,其实的意思是在冀州的南部地区,但还未越出冀州的边界。
接下来的问题是原文中说“方七百里”,这个七百里是多大呢?在我以前的考证中,说“太行山,北起北京西山,南达豫北黄河北崖,绵延800里”,这其实是不对的。因为这里说的是“太行山脉”,而古人并没有山脉、山系这样的地理概念。古人说一座山,便是一座(最多也只是包括它周边的一些地方)。那么古人说的这个大行山,就并不是今天说的太行山脉,而是某一个确指的山。
这还得从另一处考证说起。古代神话中所说的太行,是指《山海经》中的太行之山。《山海经》中的这座山,又得到一个名为“山海图”的图中去找。该图(也叫天下图)也是有的:
这个太行山的所在地,有三种说法。其中,汉书地理志则两太行,懋王县(野王县、河内县,今河南泌阳)西北有太行山,河内山阳县(今河南修武县之西北)西北有东太行山。而现今的地理学,除了说太行山脉之外,还以山西晋城县南的太行山(山顶为天井关),作为山脉的主峰。我们把这三个太行山在现在的地理图上标志出来:
这三处在地理位置上,大概只差了二、三十公里。我们大概可将晋城县南的“天井关太行山”作为愚公移山之后的所在,但以野王县西北的太行山就不妥当,因为它正好在河阳的正北。这座太行山在古地图中也是有标注的,例如明代的《中国十三省图》:
此图(局部)中间便是“大行(太行)”,左下位置便是“王屋”。而左侧、下侧黄色带状的便是黄河了。
至此,我们说清楚什么了吗?没有。我们的问题还是:“愚公是哪里人?”这得把现今的几座太行山搬过来,与王屋山一起填在河南孟县与山西晋城之间。然后我们再来看看,如果愚公住在“太行王屋之北”,那么他到底是在山西境内呢,还是在河南境内?
这里还有一个方位名词要论一下。《列子》说“愚公惩山北之塞”,那么是指愚公的北面是山呢,还是愚公住在山之北面。如果是前者,那么愚公则是在山之南侧居住。但如果这样,那么他还要“指通豫南”干什么呢?他的目标是要去到豫南的话,他就不会为山所阻了。所以愚公一定是住在山的北面的,这样才会“出入之迂”的。
有了这些前提,我们来恢复一下愚公移山之前的太行王屋的情状。只有有了这些条件,我们才能还原广野关前的军事、地理和局势。所以下面这张图是非常关键的:
这张图是以今天的山西省边境作为参照的。我们假定愚公时代的太行王屋二山,就在图中“广野关”所指向的地方,它“方八百里,高万仞”。昔日愚公住在这里,靠向山西(晋)的一侧,后来因为要挖开太行,晋王便在这里建了镇,名为“广野”。
在地图上,我们看到一条蓝色的水系从此穿过,这就是沁水。而在愚公挖开这里之前,沁水是会因为太行、王屋的存在而受到阻碍,不能流向南边的。所以在书中有一节会说,端木氏建议扩大工程以“使沁通南”,就是使这个沁水能贯通到南边。
2. 诸侯国与地名、域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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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愚公移山续”中写到十二个地、域名。这其中域名包括九州中的冀、豫、雍,地名包括太行、王屋、河曲、曲沃,河流名包括沁水(沁)和黄河(河)。还包括虚拟的地名广野镇(以及广野关),和一个难于考据的“朔”(这个在后面会讲到)。在地域名上,还有一个“(东都)王畿”,指的是古代王都所领辖的千里地界。
愚公移山的故事里一共提及到十六个国家:晋国,晋西南的邘、原、苏、雍、单,晋东南的虞、魏、郇、焦、虢(后世),晋北的燕,晋西的犬戎,以及东边临海的齐、鲁、越。核心的故事都是在晋国展开,书中交待过晋国(当时的)都城是“曲沃”。由于故事基本都是在冀、豫两地展开,所以十五个诸侯国中,有十一个是在这两处。我们先介绍这些国家(已在上图中标注):
晋:周成王封其弟叔虞于唐(今山西翼城西),叔虞子改称晋,后曾迁都于曲沃(今山西闻喜)、绛(即翼,今山西翼城)、新田(今山西侯马)等地。春秋时期,晋国伐灭耿、霍、魏、虞、虢等国,战胜骊戎、赤狄等族。又打败楚国,大会诸侯时被周襄王正式赐命为霸主。
邘:周武王封次子邘叔在商代邘国旧址,建立邘国,其子孙以国为氏,姓邘。在今河南省沁阳县北部西万镇邘邰村。邘城北扼上党之门,南控虎牢之险。战略地位十分重要。春秋战国时,战乱四起,郑国灭邘国。
原:武王封文王第十六子为原伯,国域在今河南省济源市。现济源市西北2公里的庙街有原城故址。晋文公于前635年围攻原国。原人因文公守信而主动投降。原亡国后,晋文公将原伯贯迁往冀(山西省河津县)。
苏:夏朝中期,帝槐(或帝芬)封昆吾氏后裔于有苏(今河南辉县西的苏岭),史称有苏氏,建苏国。商末苏国灭,族人以苏为姓,开始向四处迁徙。但留在苏岭的苏姓族人归顺了周朝,首领苏岔生入朝做了周武王的司寇,被封于苏地,国都温(今河南温县)。
雍:原为商代子姓小国,武王封文王第十三子于雍。雍国都城位于今河南焦作市西南7公里的朱村乡府城村。这里北望太行,南邻黄河,是夏商文化交汇处,商王畿西部的田猎区,也是东周时期晋国东进黄河下游,与齐楚争霸的战略要地。雍国于春秋中期被晋国吞并。
单:作檀,周成王之子所封的姬姓国。系东都王畿内封国,国域在今河南省济源市东南。单国之君世为王室卿士。杨树达注曰:“单音善,天子畿内地名。单伯,天子之卿,世仕三朝,此及文公之世皆称单伯,成公以下常称单子。”
虞:周武王封周太王古公亶父的二儿子虞仲的子孙在虞国(在今山西平陆县北)。春秋时,虞仲有个后人叫奚,因住在百里乡,又称百里奚,他在虞国任大夫。公元前655年,虞国被晋国所灭,百里奚和虞君都当了晋国的俘虏,成了奴隶。
魏:周成王分封的姬姓伯国,在今陕西大荔县和山西芮城县一带。古魏国原为商朝时的古芮国,西周分封时改为“魏”。《诗经·魏风》之“魏”,既是指此魏国。周惠王十七年(前661年),古魏国为晋国灭亡。
焦:周灭商后,“武王追思先圣王,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”。焦国得名于焦水,即今苍龙涧河。焦国之城,当在今陕县七里村至湖滨区南关村一带的黄河阶地上。上阳(今三门峡市区)与焦城仅数里之遥。
郇:公元前11世纪时,周公旦公封文王第10子(一说第17子)于郇,史称郇侯、郇伯。地处山西猗氏县(今山西临猗)之境,其子孙以原国名“郇”为氏,后去“阝”旁,加草头为“荀”氏。春秋时为晋武公所灭, 晋国公族叔受封于荀邑,战国时属赵国,故荀子为赵人。
虢:周初始封姬姓国,有东、西、北虢之分,东虢、西虢已先亡于郑、秦。晋献公所伐为北虢,占地当今河南三门峡和山西平陆一带,建都上阳(今河南陕县李家窑村)。
其它的诸侯国只是被提及到,并末直接参与战争,包括:
齐:姜子牙就封在这里了。武王首封姜子牙为山东齐国侯。姜子牙建都丘(山东昌乐县),姜子牙的后人就以齐国的国名作为自己的姓氏。疆域最初在今山东偏北,后扩至整个山东半岛,与燕、卫、鲁、杞、莱接界。公元前221年,秦灭齐。
鲁:周成王封周公之子伯禽(代父就封),是为鲁公伯。诸侯国,姬姓。鲁国首都在曲阜,疆域在泰山以南,略有今山东省南部,兼涉河南、江苏、安徽三省小部分。在公元前249年被楚国灭亡。鲁国也是孔子的故乡。
燕:周武王封宗室召公于燕,在今北京及河北中、北部,史称北燕。燕国的都城在“蓟”,位于今北京房山区琉璃河。周的贵族和当地旧商的贵族以及当地土著建立了联合政权,使该地区原来的东胡民族逐渐融入华夏族。找荆轲杀秦王的,就是燕国太子丹。前222年燕灭于秦。
越:越国始立于公元前2079年,由夏六世帝少康所封(少康恐禹祭之绝祠,乃封其庶子於越,号曰无余),因此越国不是西周的封侯,而是以“圣王后裔”的名义,独自立“国”生存的部族。国都在会稽(今绍兴),公元前334年,楚国攻灭越国。
晋西的犬戎并不是诸侯国。它是一个古族名,是中国古代的一个民族,即猃狁,也称西戎,活动于今陕、甘一带,猃、岐之间。西周中期以后,西北地区的戎狄逐渐兴盛,不时入侵周朝。西周末期,褒姒祸乱周朝,激怒了申国申侯,便是联合了犬戎(和缯国),杀幽王于骊山下,灭了西周。东周后建都在至洛邑(今河南省洛阳市),东周又分春秋和战国两个时间。“愚公移山记” 所拟的故事,晚至春秋时期,以列子出现为止。
3. 朔东雍南的问题
列子的愚公移山中一直有个疑难未解,因为列子说夸娥氏把二山搬走,“一厝朔东,一厝雍南”。按古文的惯例,因为雍是域名,所以朔也应是地名或域名。由于九州中并没有“朔”,所以不能作域名,只能做地名解。这样一来,“朔”就只能是指汉代的朔方郡,在今内蒙伊盟西北部。然而大家应该知道,太行山并没有延伸到内蒙地区,因此显然是不对的。
“朔”除了解作“朔方郡”之外,他作为方位名词使用的时候,也表示“北方”。所以单独来看,“朔东”可以解释作“(在原本位置上的)北边偏东的位置”。表面上看来,这个位置倒也与现在的太行山脉一致,但它又与古人作文的文法不协调。
因此“朔东”到底指什么地方,就难以解释了。现在的译文通常译作“朔方以东”,这种译法并不准确,因为没有解释朔方在哪里。——事实上也解释不清楚。
如果仅仅是“朔东”有问题也就罢了,但接下来“雍南”也有问题。因为“雍”是九州之名,位在今天的陕西地区,与山西(九州之“冀州”)以黄河为界。所以“雍南”必然不在今天的山西境内,而会在今天的陕西境内、西安以南的地区。但大家也知道,今天的太行山、王屋山都在山西境内(或边境)。
因此,列子说“一厝朔东,一厝雍南”,其实不对。我们今天也知道,《列子》这本书是后人托列子之名写的,所以也不能怪他老人家(不过也有人说这是冤案,这还待考证)。大概还是写书的人搞错了地方,我这里也只是记录下这件事,大家有个参照罢了。
4. 广野的地理环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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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的寓言中,“河曲智叟”是指住在河曲的智叟。这个河曲是地名,具体的位置呢,就在上图左下角的风陵渡一带。为了便于故事的发展,我把智叟改成了与愚公毗邻,只是在前言中交待,说他原是住在河曲,迁与愚公毗邻之后“仍以河曲人自称”。
原来的寓言中,并没有交待过愚公的背景。为了丰富人物,我把他说成了虞国人,就在上图的山西平陆县一带。愚公后来迁到太行之北居住,仍称自己是“虞人”;又因为他性情忠厚老实,便被人称作“愚公”了。这也算交待了愚公的背景。
在太行山被挖开之前,晋国之的西南有中条山,南边则被太行山阻断。所以晋国南边是相对安全的。晋国的北边则有大、小戎,西面有狄戎、犬戎。所以晋国的都城历来靠近西面,在西北和西南间辗转。晋国曾迁都三次,在愚公挖开太行山的时候(晋献侯时期),晋国都城从翼城南迁至曲沃,其用意便在于安定南方。所以我在“愚公移山记”中才说“王都曲沃者,在西定犬戎,南安虞魏”,并不是胡说,确实是当时军事情势上的需要。
在“愚公移山记”中,我说晋国都城建在西边,是因为西面是犬戎这些外姓氏族,而东边被太行所阻而没有危险。——这并不全对。历史上主要是因为象原、邘这些国家也是周朝的姬姓封国,是自家人——所以当愚公要把太行山从南边挖开,那么就失去了东南面的安全保障。这样一来,晋国建都在西面的条件就不充分了。
从军事上来说,一旦这种情势发生,通常就会成为战争的起始。在冷兵器时代,既然秦国的蜀道就可以成就统一的伟业,那么愚公挖开的这条道路,带来的后果是否同样堪虑呢?在“愚公移山记”中,京城礼准确地预见到这一点:战争不可避免地开始了。
而从这里开始,原来的“挖山工程”就已经彻底地变性,从利国利民的工程,变成了动摇国本的祸事。从这时此,所以的隐患都随着地理环境的变化而凸显出来。于晋国而言,优势变成了劣势,友国变成了敌国。
广野关外,虞、魏、原、邘、雍列阵以待,晋之危何以能解?
5. 其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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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小节的内幕,基本都是历史、地理知识。其实在“愚公移山记”的撰写过程,有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,一是太行、王屋在《列子》版本的故事中的位置,二是如何将一个移山工程演变成一场合理的战争。
第一个问题并没有合理的解决。太行王屋在山海经中的位置其实是说不清楚的,因为山海经原书的山海图已失,而作为山海经讲述山川的基点的昆仑今天也考据不到准确的位置。因此,我们再也找不到座标将太行山、王屋山画在山海图上。同样的理由,《列子》中的这个以山海经(或同源的传说)为背景的故事,也就失去了地理考据的价值。
第二个问题解决的比较合理,在以沁河为标志的广野关外,邗、原、苏等国如虎狼而恃;而在晋国都城不远,更有狄、焦、郇、虞、魏恃机而动。因此京城氏所预见的战争,的确是迟早之事。然而我们要记住的是,这个时期是在西周中期,这时周王朝对诸候国的影响力还非常之强,而且我们从上面的各诸候国封国的史实中可见,这些国家都是同宗同族,或者本出一源的。因此在这个历史时期,事实上并没有太多的内乱纷争,大多数的战争是出现在周王朝(领率各诸侯国)与狄夷等外族之间的。
因此事实上第二个问题只是“地理形势”上可以构成战争的条件,在天时、人和两方面还构不成战争的条件。所以,挖开太行所以引来了战争,并不合史时,也不合局势。这一点,要把“愚公移山记”当成军事题材来看的话,就不得不注意了。
但是,为了让故事发展下去,“愚公移山续”中还是让战争开始了。现在,另一个人物将站出来,改变“愚公移山”的故事走向与焦点,这就是端木长。我们会看到,故事从工程成为战争,又从战争成为数人论道的资本。而在这些论道者的所论中,那座山或者那个工程,只不过是百千年后的一份谈资罢了。